第九十九章 得失(1/2)
“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耶娘妻子走相送,尘埃不见咸阳桥。君不见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,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揪揪。”
这首兵车行是诗圣杜甫的名作,描述的是天宝八载的一场战事,在这战事中,代替王忠嗣出任陇右节度使的哥舒翰,迎来了他的成名之作,当然,是美名还是恶名,时人众说纷纭,至少杜甫是不以为然的。
从战果来看,为了拿下一个小小的石堡城,唐军出动了近十万兵马,除了陇右的七万之众,还有奉命随攻的突厥同罗部骑兵,带领他们的就是后来被封为奉信王,赐以国姓的李献忠,当时他叫做阿布思。
过程有多惨烈,从事后的统计就可见一斑,唐军光是战死的,就达数万人,这个数万的概念,有说五、六万的,也有说八、九万的,就算只计五万人,也是全军的半数了,五万具尸体是什么概念,可以将石堡城前的壕沟全部填平,再堆出与城墙一样高的斜坡。
也就是说,唐军最后是踏着由自家兄弟的尸骨垒起的高坡,呐喊着冲入城中的,而城中的守军有多少呢?
不到一千人!
这个结果,王忠嗣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了,城堡越防守的成本就越合算,为了拼掉这一千守军,唐人是以五十人换一个才打下来的,战后,陇右之地家家带丧,这就是杜甫诗中所描述的那个情景。
一将功成,何止万骨?
这样的仗,王忠嗣另可丢官丧命也不愿去打,最后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极高,谓之为一代良将,相反的,哥舒翰就成了反面教材,的确,从战果上看算,说是虽胜犹败都是轻的,简直就是拿将士们的血肉在换乌纱,换了后世的宋明等朝,就等着被前赴后继的御史们喷死吧。
哥舒翰不但没有被弹劾,反而一路加官晋爵,成为了继安胖子之后,天子最信重的边将。
这是否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,李隆基已经老迈昏聩?
在说这个问题之前,让我们看一看天宝八载前后的大唐西北边陲形势,实际上,在天宝六载,由安西和河陇两地联合的军事行动中,吐蕃人就被打得疲于奔命,既没有守住小勃律,也没制止王忠嗣对青海一侧的袭击,此后,由于河中地区及大食人的牵制,安西唐军的目标被吸引过去,双方得以在积石山一带展开拉锯,经常你今天骚扰我一下,我明天打你的草谷,大唐时常还能占些便宜,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
天宝八载拔掉石堡城这个钉子之后,整个青海全都暴露在唐军的铁蹄之下,吐蕃人不得不在其后修筑一系列的堡寨,却再也找不出一处如石堡城这般的险地,唐军则越战越勇,吐蕃人一路修,唐军一路拔,仅仅是天宝十年,陇右就新增了三个军,全都是取之于吐蕃人之手。
这便是战略形势的彻底逆转,吐蕃人失去了一个牢固的前出基地,唐人则得到了一个稳定的战术支撑,此战过后,哥舒翰一改之前的战法,再也没有同吐蕃人大规模作战,而是逐步蚕食,步步进逼,将双方的战线,由河湟导入到青海一带,从而彻底解决了本国百姓的战乱之苦。
此役之后,陇右年年出击,非但没有变穷,就连朝廷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,甚至还有余力反哺,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这么记载:是时唐天宝十二年,癸巳,公元753年中国盛强,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,闾阎相望,桑麻翳野,天下称,富庶者无如陇右。翰每遣使入奏,常乘白橐驼,日驰五百里。
这个结果,充分地说明了一点,安居乐业不能靠敌人的慈悲,只能靠战士的铁血,唐人从来不修长城,因为他们有百万边军,这便是他们的长城。
五万战士的尸骨,换来两国攻守易势,换来河陇百姓的安居乐业,换来一个强邻步步走向灭亡,值得么?后世,在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,林帅有一句很著名的话,可以为此做一个注脚。
我不要伤亡数字,我只要塔山!
这就是哥舒翰能得天子信重的原因,在北边一片安宁,西部毫无寸进,南边尽是败绩时,只有他,隔三岔五就会送一份捷报入长安城,每年天子的生辰,都会有一队队成串的吐蕃人俘虏走过朱雀大道,以供天子一乐,如此贴心贴肺,李隆基安得不喜?
大唐以安史为界,大致上分为两个时期,前期强得不可思议,四夷宾服,这可不是朝贡上占占便宜的那种服,而是打服的,后期则烂得令人扼腕,天子尽皆操于宦官之手,从废立到生死!
然而即使烂到这个程度,北边统一了大草原的回纥,都没有动过入主中原的脑筋,基本上做到了与大唐相始终。这与隋末时,群雄争相向突厥人称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原因就是大唐前期的一百多年,给周边各民族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。
李隆基一个人就包揽了其中的四十多年!
放诸历史上,像他这样不遗余力,矢志开边的帝王,持续时间又这么久,几乎是独一无二的。
因此,在几乎满朝文武皆说安胖子要反,就连其族兄都不例外时,依然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眼光。
同样的信任,他也给了哥舒翰,当然,某胖子辜负了他的信任,这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这份固执最终葬送了大唐的盛世,更为关键的是,从此以后,中央王朝再也没有如此信任过边臣,反而生生逼出了一个又一个叛乱,催生出一个又一个藩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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