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源起(2/5)
府家人径直出了家门,往城南过了大十字口便分开,一人往西过了府桥,直接去官厅找了府中徐通判,另一人继续往南,绕过忠烈庙后墙往东头找到了顾指挥府上。贵阳府通判徐谏是云南举贡出身,王命德之兄初为进士时得授行人司行人,有明一朝,行人大都由新科进士出任,过去多有出使外邦的,到了嘉靖后,便多外放乡试主考,王进士主考的正是云南。徐谏的一位族弟便是那一科取中的举人,王兄乃是徐弟的老师,师生关系在当朝不比寻常,是以徐谏与王命德相善。徐老爷看了帖子,又问了因由,便说不用惊动吴府尊。他自管着一府钱粮刑狱,捕盗本也是他份内事,再说那王来廷,也是举人出身,徐谏见了还要尊一声前辈,读书人出了事,自不会推诿,当下便吩咐手下胥吏办去。
此时,贵阳卫指挥同知顾丛新也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便着了得力手下派人护着王家家人先一路往播州来处查问,另起封给播州的公文,算是给手下外出找了因由,又好生安抚了王家家人一番作罢。
卫有指挥使,而同知即是副职。顾同知所以礼敬王家,自有因由。王家祖上两支,一支在贵州卫,一支在普安卫,都是拿着军功的世代武职,到了王命德祖父王敬这一辈,才出了一位举人,官至知县,虽是外路官,但王家在贵阳军政两界中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,顾丛新交好王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,他心想‘也就是遇上不开眼的蛮子,贵阳府的汉民哪里会不知道王家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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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帮猡猡着实可恶。”所谓猡猡、苗狆都是贵州汉人对少民的蔑称,猡猡一词更是到了现代还是云贵三省汉人称呼彝人常用。
贵阳军民府的吴府尊刚刚知道了王家的事情,虽然王家逃回的小厮并不确定家主已经遇害,但袭击他们的并非汉人却是肯定的,换在贵州特殊的环境下,不是猡猡便是苗人已经可以确定。
贵州虽不是边地,可汉人在此开枝散叶也是宪宗朝以后的事情,距今不过百余年。要说少民杀人抢劫,在这贵州多有,不说遍地皆是,至少家常便饭寻常一般。所谓“分即为民,合即为盗”便是说的贵州红苗。光拿去年来说,贵州宣慰使安尧臣率军越界侵益州,就出动了数万土兵,这还是明面上的,虽然是土司内部争权,但所过之处,焚掠无度,备极惨毒,比之盗匪更甚。
而这次出事的是一位举人,那就不一般了,贵州本就文气不旺,三年一次的乡试,贵阳一府的举人不过两掌之数,有明一朝,举人都是官员候补,可授九品实职,一位举人老爷在治下死于非命,这就能直接牵扯到地方官员的治政能力上,搞不好三年一次的考查就要被牵连,少不了罚俸、磨勘展期,还有言官和提学官的弹劾,更何况这位举人还出自奢遮的贵阳王氏,虽不是最显赫的一支,也令府尊颇为懊恼。
懊恼归懊恼,但事情总得要做,王氏在贵阳府根深树大,且不说王尊德、王命德这一支一进士,一举人,就是苦主王来廷,举人出身,家中又做着南北货贸,是当地有名的汉人士绅,不光贵阳,整个贵州,都有王氏族人,最早能到英宗时就跟着征讨大军进来生了根。好在王氏人面虽广,名声也自不差,在乡中广有声名,而自通判以降,也皆无推诿,后又听闻贵阳卫指挥同知顾丛新也着手下查问,才稍稍安心,好歹没人使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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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又过了半月无事,这一日正是惊蛰,府中并无大事,全城百姓都在准备一天后的春龙节——民间谓之龙抬头的。是以吴老爷便得清闲,午间独自在后衙用饭,而桌案上放着的一份邸抄正是吴老爷佐餐所用。地方不靖,则士大夫喜言兵事,已成一股风气,因是看看邸报上的地方新闻及各地军情,便如后世的报纸一般,乃是官员们治政余暇中一味消遣,若是换到文风鼎盛的江南,说不得就要换成某一位名士的时文选刊或是诗词集子了。但今天的饭只吃到一半,心情便被邸抄上的一则消息打断了,连同从无为县老家送来的腐乳,刚刚勾起吴老爷的莼鲈之思也只得作罢。
邸抄的前两条无关紧要,无非说些地方官员的任命和朝廷条贯的变动,这一回上面还说了南面思明府被土酋勾结交夷犯边(注:所谓交夷便是说的交趾,泛指今越南北部各部族),还有说湖广那边红苗作乱,到了第五条,便是打乱了吴老爷午饭的那段。见那上面说的是正月十三那日,有贵阳府举人王来廷一家于归乡途中被番贼劫杀,幸有贵阳卫息烽所总旗官王忠德所部出巡巧遇,救出了王家公子,并斩贼首十四级,贼人无一漏网。吴老爷看着邸抄所言番贼行凶,心中暗道一声‘果然如此’,但难免又隐隐多了一丝忧虑。
粗看之下,一战斩杀贼人十数,己方无一伤亡,且就人数来讲还不占优,邸抄上说当日王忠德所部不过八九人,贼人竟然无一漏网,着实怪异。贵州的蛮人长于劫掠,本地山高林密,要说与官军结阵而战,人数多上两三倍也未见能讨得便宜,但此战却是一个也没能逃掉,便说不过去。单说这斩杀十余人,如按常理推断,贼人跑掉的只会更多,几十上百人都有可能,对上不足十人的官军,其中多有没什么战斗力的军户巡卒,整个邸报都透着想不通。若说这王姓总旗杀良冒功,邸报上可还说救下了王来廷的独子,这总是做不得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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