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 (2)(1/2)
在古来溪漫山遍野的春意里,奶奶向漆黑寒冷中无限地飘落,坠去。春节期间尚且不错的状态,如慢镜头的回光返照。她老树一般,多数时间躺在床上,与时间作最后的抗争与告别。柳栀一两天就打一次电话给妈妈,询问奶奶当天的状况。妈妈让她不要焦心,安心工作,不会那么快,说不定能熬到清明后,一旦有情况就立即通知她。
慢性死亡让亲属们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,她们由不接受到慢慢接受,随时等待奶奶撒手归天的那一天。她没有将奶奶垂危的信息正告丈夫,而是不止一次在阳台或卧室里打电话,放出声音,让他听到。他不知有没有听到,反正没问。他暗想,我妈住院,你没问一声,没探望一下。他的策略是,她不告诉他,他就不打算开口问。她认为他在装聋作哑。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奶奶的情况告诉公公、婆婆。她也不知道,公公已随队去了欧洲。
奶奶的灯油耗尽,大限到了。清明节前些天,妈妈来电让柳栀回去,说恐怕没几天了。柳栀当即向遇钊请假,准备回古来溪。她没有像过年那样直接回老家,而是先回了趟家。她在房间稍作整理,思忖着如何向钱晓星开口,因为当面交流已有些陌生和别扭了。最后她索性不多想了,走到客厅。
“跟你说一下,我奶奶情况不好,”她对躺在沙发上的丈夫说,“明天一早我回古来溪了。”她站着,看着他,等他的反应。她多么希望他能主动说些贴心的话,比如奶奶身体怎么了?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?而不是让她说:“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吧。”
但钱晓星什么都没说,只是“哦”了一声,形容冷淡,继续埋头翻着手机。过了十秒,他好像苏醒,对仍站在面前的妻子如实相告,“过两天,后天,我要去东南亚。年前公司有个招投标,中标单位这次出钱,安排我们部门去。”
“去东南亚?东南亚哪些国家?去几天?”柳栀连抛三问。她对他不清晰明确的话很恼火。她感觉很久没有问他了。如果不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,她恐怕不会去打听他的什么事。如果她不问,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,将要干什么。奶奶的事反而促成了他们的交流。
“个把星期吧。”钱晓星淡淡地说,回答依然不完整。
柳栀又急又气:“我奶奶如果死了,你不来?”
“我怎么知道你奶奶哪天死?而且机票都订好了——你直接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吧。”他倒直截了当。
柳栀怒从心起。真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;不是亲生的,不知道心疼啊。但转念一想,她又能怎么办呢?她也不确定奶奶能捱多久,哪一天会死。她回老家也于事无补,并不能延长奶奶的寿命,不过是等着奶奶死而已。这种等待与陪伴,是养老送终,是必须的,但如果等待的时间太长,也是无谓的。她总不能拉着钱晓星一起回山里,等着奶奶死吧?——那不是催她死嘛。
“随你吧。”她一跺脚,冷冷地回了一句,转身离开。
钱晓星没再说话。他放下手机,想了半晌,起身进了柳栀的卧室,缓和了口气说:“你奶奶命硬,不会那么快的,所以你不要着急,路上开车注意安全……反正有消息,及时告诉我吧。我不相信事情会那么巧……”
柳栀听他这么一说,不知肚里的气是增加了,还是消了一些。他说奶奶命硬,好像有讽刺的口吻。她觉得丈夫远不如同事暖心——遇钊准了她的假,还说老人家如果走了,就告诉他一下,他看看以什么方式悼念。
第二天天微微亮,柳栀就起身。她没惊醒丈夫,在厨房里热了下昨晚剩下的,随便吃了。楼下的地是湿的,应当是夜里下了一场小雨,春风化雨,又随风潜入夜。停在树下的白马车,落了一身的绿叶和花瓣。那细屑的花瓣紧贴在车身上,如画上去一般,浑然天成。如果不是玻璃上也粘着花瓣,人们会以为这是一辆出厂就如此美丽的花车。落红不是无情物,柳栀看了非常喜爱,舍不得擦去。当车开得快时,风掀起前盖上的花瓣,向后翻滚着飘走。她踩了点刹车,意在降低车速,让花瓣多留一会,陪伴一程。
第三天,钱晓星也踏上了东南亚之旅。公司同事一行八人,从胡志明市到暹粒,吃得好,住得好,说说笑笑,轻松惬意。这一趟风景也好,连绵的绿丛林,裸露的红土地,还有红绿之间的吊脚木楼,和楼上着民族衣裙、棕色皮肤的当地女子,甜蜜而芬芳,明亮而迷人。钱晓星心里装着事,大家快乐时他跟着笑,笑完又回到自己的心事里。尤其是看音乐剧《西贡小姐》,没有柳栀在身边,让他独自回到了曾经共同拥有的《艾薇塔》。西贡小姐的那一问,“为什么一夜之间我们改变了这么多?”反反复复问着他。
他和部门领导同寝一室。老葛一开始就主动提出同室,让他有点又宠又惊。幸好老葛不摆谱,起居随意。钱晓星对他尊敬,不时帮提提箱子,端茶倒水。关键是,钱晓星对老葛有了新的认识,老葛为他开启了另一个世界。
这天的行程结束得早。傍晚一行人吃完牛肉粉,拎着奇异的热带水果,各回房间。老葛依旧先去洗澡。钱晓星拨弄了一番电视,躺到床上,右手按着遥控器,左手握着手机。老葛出来,茶水已备好,钱晓星敬了烟。老葛催他去洗,他说马上,抽完手中香烟。老葛头枕着左手,右手夹烟,也躺在了床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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