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廷辩(1/3)
初春清亮的日色透过雕镂着步步锦的窗牖,丝丝缕缕地漏进深广的紫极殿中,有几点落在柳绵绵石榴红色的裙裾上,她便缀着这几星亮光稳稳地站在朱红的墀下,轻灵如初发的花信,看似柔弱,内里却蕴藏着蓬勃生机。
紫极殿中一阵躁动。大夏的君臣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离奇的提议,震惊打量的目光齐齐看向这离经叛道的女子。
而处在漩涡正中的柳绵绵却只安安静静地站着,如花照水,娴雅沉静,只是,若能看进她那低垂的双目,便能发现她狡黠的目光正在长睫的遮掩下迅速打量着殿上众人。
那个恶狠狠瞪着她,等不及要开口叱骂的官居侍御史,他常拿鸡毛蒜皮的事弹劾阿爷,为自己博了个不畏权贵的名声。那几个与他相邻而坐,满脸不屑的绯衣官员是阿爷常说的清流,从来高标自命,目下无尘。那个坐在最靠近圣人的位置,服紫带冠、神色平静的白须老者是百官之首,右相周嗣。只是,她再三瞧了,却始终不见记忆中一身红衣、光风霁月的状元郎卫韶。
季景隆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,低头望向墀下的少女,缓声问道:“你所请实实是……闻所未闻,朕想知你何故而有此请。”
柳绵绵一双星子般的眼睛立时染出淡淡喜色,从容答道:“儿窃以为,有贤女而后有贤母,有贤母而后有贤子。[注一]古之圣贤受赐于母教者不可胜数,孟母三迁,遂有亚圣之兴;湛氏贤明,陶公乃一飞冲天;[注二]道韫豪迈,陷乱中而能全族人。[注三]此辈皆女子之典范,亦皆饱学之人。俗谚云,不读书不知理,如今大夏国中官学、私学近千所,却无一处允许女子入学,设若我大夏朝的女子个个目不识丁,怎能明理知义?又怎能□□儿孙,兴家兴国?”
她清朗的声音久久在殿中萦绕,惹得众臣越发鼓噪愤怒。谁想这女子竟能说出一篇歪理!然女子愚昧更是荒谬,古来圣贤皆是男子,可知男子生来便负有天命,岂是他们母亲的功劳!这是谁家疯女子?竟敢颠倒黑白,实实可恨可恶!
柳尚自女儿一开口便暗自叫苦,此时额上更是沁出密密一层汗珠。今晨一切如常,二娘也并未露出异样,怎么突然闹出这么一场?大夏朝对待女子虽然比前朝开明得多——这多半得益于大夏出了位旷古烁今的女帝,但是,即便女帝在位的时候也未曾有过女子入国子学的先例,二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!
他焦急地看着女儿,又在袍袖底下拼命向她摆手,柳绵绵却向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,跟着又垂目不语,留他空自煎熬。
季景隆脸上玩味之意更浓,微微颔首道:“你所言亦有几分道理。”目光跟着看向众朝臣,“不知众位卿家意下如何?”
侍御史抢先开口斥道:“小女子一派胡言!女子无才便是德,你蛊惑女子读书,不遵女训,有违圣贤之道,真真是毫无教养,有辱门风!”
几个清流立刻点头附和,目露愤慨。柳绵绵见柳尚怒冲冲地转向侍御史,知他是想替自己出头,忙抢先向他行礼,道:“父亲息怒,让儿来应对便是。”
周遭响起一片惊异之声,跟着又是几声嗤笑,侍御史冷冷说道:“原来是柳侍郎的小娘子,商户之女,怪道如此荒唐。”
众臣顿时哄笑起来。柳家祖上乃是南方商贾,虽然自柳尚祖父时已开始科举仕进,柳尚之父柳据更是以探花的身份迎娶了淑瑾郡主,但在世家的眼里,柳家始终是不入流,时常被嘲笑出身。
柳尚闻言怒道:“读书汉!动辄说人出身,不是丈夫所为!”
侍御史正要还口,柳绵绵已向他道:“御史公切莫忙着斗嘴,我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侍御史公。”
侍御史轻嗤一声,眼睛并不看她,傲然道:“讲。”
柳绵绵正色道:“昔日我朝开国之时,高祖桓皇后亲率娘子军镇守关隘,为我大夏开国立下不世之功。高祖建国之后,桓皇后统帅后宫,辅佐朝堂,更亲自编撰《女训》,使天下女子皆得以受教,敢问御史公,桓皇后是否才德兼备?”
侍御史不意她竟提及开国皇后,那是季氏皇族最尊崇的女子典范,他来不及多想,忙道:“桓皇后自然德才兼备。”
“那么御史公,”柳绵绵刻意放慢了语速,悠悠问道,“你刚刚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,又该作何解释?莫非御史公觉得桓皇后有才便是……嗯?”
侍御史尚未作答,已见季景隆冷厉的目光扫了过来,他双膝一软,不觉便跪伏在地,连连叩头道:“陛下明鉴,臣绝无此意!”
季景隆淡淡道:“你言语如此荒疏,想必是忙于弹劾别人,没功夫修身养性,那便去高陵为桓皇后守墓,静思一番再回来吧。”
侍御史颓然趴在地上,只觉得脊背上一片冰凉,守墓,而且没说去多久,难道这大好的前程就这么毁了?
耳畔传来柳绵绵柔婉动人的声音:“陛下圣明。”
侍御史恨得咬牙,不觉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妖女!”
这声音虽然不高,但他身边的几个臣子却都听见了,看着柳绵绵娇艳的容色,窈窕的身姿,想着她今日的狂悖之举,三言两语便置人于险地的狡诈,众人顿时心有戚戚,只觉唯有“妖女”二字才能形容眼前这个女子。
季景隆微凉的目光慢慢扫视着殿上众臣,最后落在柳绵绵身上。初时他只觉得她大胆有趣,然而用桓皇后作筏,三言两语便拿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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