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卅五章 归去来兮(下)(1/2)
彭鼎辉与高辅等五人回头遥望,只见一个五十来岁,农夫打扮的老汉,拄着根手杖,身后一个随从挑着行李,快步而来。彭鼎辉、高辅、郭崇不约而同失声叫道:“泽清兄!”段云娟三人也认出了来人,正是郑泽慷的继父,内史令景廉。
景廉字泽清,巨鹿曲阳人。其父祖在东魏、北齐年间曾是当地名士,先后担任过中初级官员。后来北周灭齐,父亲景隆不愿为周效力,携幼子辞官回家耕读为生。景廉自幼受家中文风熏陶,致力于研究农事、水利、舆地、货殖(商品经济)等经世致用之学,颇有才名。文帝代周建邢,广纳人才,闻景氏父子才学气节,派高辅之父、首席开国功臣、尚书左仆射高颎三次前往拜访,请他们出仕。时景隆病逝,景廉见文帝君臣有志于结束战乱,造福百姓,最终应召出山,从七品县令做起,三十年间一步步升到了内史令之位。在高门大族垄断官场的年代,以一寒门耕夫出仕而跻身三省长官的,唯独景廉一人。
景廉自幼饱读经史,通晓古往今来治乱兴衰之道,更兼为官清正不阿,嫉恶如仇,时常上疏针砭时弊,进献忠言。文帝知其勤勉,不但不予计较,还多次提升;而史元爽好大喜功,刚愎自用,最是不喜欢他这种人,只因他人品端正,在朝中甚得敬重,登基之初为了笼络人心,这才将他从内史侍郎晋升为内史令,执掌三省之一的内史省。但对他进献的良言,多数耐着性子听完了事,仍然我行我素。到后来越发刚愎自用,多次当面发作,幸亏袁乔、高辅等一干重臣及时开解,顾及其朝野名望,这才没有让他像许多谏臣一样喋血朝堂。饶是如此,君臣之间的关系已然降到冰点,景廉也越发心灰意冷,渐渐地用沉默和怠工来表达对皇帝的不满。而史元爽乐得没有景廉在耳边不停地唠叨,也懒得去找他的麻烦,几年来虽冷面相对,却总体相安无事。今日却不知为何,他竟换了这么一副打扮,倒像是要回去做他的农夫似的。
彭鼎辉、高辅、郭崇见是景廉,一同上前问道:“泽清兄何以一身平民装扮?莫非也有归隐田园之意?”
景廉道:“老夫已向监国上疏,辞去内史令一职,告老还乡,颐养天年去也。”
高辅道:“泽清兄与主上龌龉多年,几番愤而请辞,群僚留之未去。今主上远去江都,监国仁厚,何以反决意离朝?”
景廉叹道:“‘疾在肠胃,火剂之所及也;在骨髓,司命之所属,无奈何也。’若陛下尚在之时,群臣力谏,尚有转圜;今远去江都,号令由心,欲谏不能。以大将军之功勋威望,一纸诏书,一夕而罢,谁可奈何?正明一去,老夫心如死灰,不走何待?”
郭崇跌足叹道:“衮衮诸公,独泽清、正明领袖群伦,如架海金梁。今一朝皆去,朝堂从此空矣!”
高辅见郭崇慨叹,也自嘲道:“也罢,抛却心中烦恼,做个世外闲人,落得清静。好极,好极!”说罢向彭鼎辉、景廉二人行礼作别,径自转身往城里走去。一边与郭崇击节对唱道:“归去来兮,田园将芜胡不归?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?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实迷途其未远,觉今是而昨非。舟遥遥以轻铮风飘飘而吹衣n收鞣蛞郧奥罚恨晨光之熹微……?
高辅、郭崇本来送行,却好似他们也已辞官归隐一般,先行踏歌离去,看来他们也已死心了。听着那悠扬远去的《归去来兮辞》,段云娟三人心中一阵怅然,又问景廉道:“伯父回乡,不知玄成将往何处安身?”
景廉道:“玄成留居京中旧宅,照看家业。此子聪颖睿智,又有你等至交相助,自不劳老夫操心。”
段云娟道:“伯父诸事既已安排停当,必无差错。我姐弟三人就此送别二位伯父,愿诸位一路?风。”与丈夫、弟弟一同向彭鼎辉、景廉二人欠身行礼送别。
彭鼎辉、景廉回了礼,也转身举步,向东而去,在前方路口相互拜别,分道而行。段云娟姐弟站在原地,目送两道伟岸的背影渐渐远去。寥廓的原野中,只回荡着彭鼎辉洪亮而抒情的一曲《离骚》:
“纷吾既有此内美兮,又重之以修能。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。
汨余若将不及兮,恐年岁之不吾与。朝搴阰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。
日月忽其不淹兮,春与秋其代序。唯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迟暮。
不抚壮而弃秽兮,何不改乎此度?乘骐骥以驰骋兮,来吾道夫先路!
昔三后之纯粹兮,固众芳之所在。杂申椒与菌桂兮,岂惟纫夫蕙茞!
彼尧、舜之耿介兮,既遵道而得路。何桀纣之昌披兮,夫惟捷径以窘步。
惟夫党人之偷乐兮,路幽昧以险隘。岂余身之殚殃兮,恐皇舆之败绩!
忽奔走以先后兮,及前王之踵武。荃不查余之中情兮,反信谗而齌怒。
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,忍而不能舍也。指九天以为正兮,夫惟灵修之故也。
曰黄昏以为期兮,羌中道而改路!初既与余成言兮,后悔遁而有他。
余既不难夫离别兮,伤灵修之数化。余既滋兰之九畹兮,又树蕙之百亩。
畦留夷与揭车兮,杂杜衡与芳芷。冀枝叶之峻茂兮,愿俟时乎吾将刈。
虽萎绝其亦何伤兮,哀众芳之芜秽。众皆竞进以贪婪兮,凭不厌乎求索。
羌内恕己以量人兮,各兴心而嫉妒。忽驰骛以追逐兮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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